第一章 之四

 

離開醫院後,看著流浪漢包紮的傷口,子健與流浪漢坐在公園的階梯上,人手一瓶啤酒,工整的紗布紋理,一包治癩痢頭的藥,讓流浪漢眼中似乎泛著淚光。

從公園旁的階梯看出去,對面就是剛剛幫流浪漢包紮傷口的那家醫院,藍底白字的招牌在黑夜中亮著,想到剛剛醫生說的話及護士感動的眼神,看著流浪漢終於喝到酒的樣子,子健很開心他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並強制執行了這件事,喝了口酒,子健的自信開始恢復了起來,開始覺得自己有用了起來。

「啊,剛剛,那個,看醫生的錢是多少錢啊?」流浪漢仍然有點怯懦的握著台灣啤酒,靦腆的望向子健問。

「不用,你改天還我啤酒的錢就好了,或者再請我喝一杯也可以。」子健又喝了一口,帥氣地看向流浪漢說。

「啊是喔...。」流浪漢看著公園地板,之後兩人沉默。

忽然,流浪漢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終於隨著急速呼吸聲,潸然流下,手中的鋁罐也因被緊握而發出了聲音,另一手的藥袋也被激動的握著。

子健趕忙過去拍著流浪漢的背說:「怎麼啦,怎麼哭了呢?」

「你,為什麼要對這麼好,我沒有錢的,」流浪漢帶著啜泣聲,一手拭著淚,口齒不清的說道:「很...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了,謝謝你,謝謝!」

「別哭啦,別哭啦,這是應該的啊,這是每個人都會做的啊。」

「哪有,」流浪漢感覺氣餒的說:「沒有人會做這種事,從來他們就是只有那個眼神,看到你就趕快走,不然就是希望你趕快離開,哪有還帶你什麼去看醫生、還請你酒,別好笑了,怕的是還有的是來耍你的。」

此刻流浪漢的眼淚像是封閉已久的蓋子終於栓開,將長久的情緒一口氣宣洩,怎麼擦都擦不掉,無論手指怎麼按壓眼角,淚水仍然從旁潰堤而出。

...但沒關係,我早就習慣了,所以,沒關係的...。」

這下換子健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輕撫著流浪漢的背,同時忍著流浪漢身上的味道,轉移個注意力,便開始問起了流浪漢的身世,為何流落街頭,以及最後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的原因,沒想到不問還好,一問便把這流浪漢的話匣子給打開了,一下滔滔不絕的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攻勢比他的眼淚還兇猛,不過這時的流浪漢說得口齒不清,子健多半也有聽沒有懂,只不停的在一旁附和。

直到流浪漢淚水漸漸緩和,情緒漸漸平復,子健才開始也試著說著自己的煩惱,一些公司的事,這幾天工作上的心情,以及那天為何會在菜市場遇到的前因、後續。

路過的車燈輝映在兩人紅紅的臉上,莫名的,生存環境截然不同、素不相識的兩人,此刻竟然一下子變成像似多年不見的摯友,令人感到奇妙。

「好吧,看你這麼幫助我,沒甚麼好謝謝你的,我想了一下,就把這個送給你吧。」

流浪漢吞了吞口水,突然從自己破舊又骯髒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個黑黑軟軟、不大不小的玩意兒,拿到了子健的面前。

子健看了一下流浪漢手中,有個像似灰黑色的毛絨小物,差不多手掌大小。

子健接過了來,好奇的懸在空中看著,才發現這個遠看有著灰黑色的絨布外表,近看實際上卻是紫色,而且隨著燈光的照耀,竟不時的反射出深淺不一的紫色,看起來異常華麗,絨布上頭還繫了條茶褐色緞帶,緞帶上還隱約有著幾條細細銀絲,似乎是個錦囊。

「這個給我?這是錦囊嗎,送我這個幹嘛?」子健說著。

「嗯,這,不是個普通的錦囊。」流浪漢雙眼注視著子健說:「相信你有遇過巧合吧,就是許多讓你覺得很巧或是很剛好的事?」

「嗯?」

「在你的過去生命裡,應該常有不約而同的發生過許多巧合的經驗吧,包括那些讓你覺得不可思議的巧合或巧遇,不知您是否有注意到,事實上,這些巧合、那些讓你驚奇的、莫名其妙的巧合,其實都不是所謂的巧合,它們的背後都是有特殊涵意的,包括像我倆這兩次的相遇也是,」

流浪漢的口條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

「只可惜,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這些巧合其實是可以利用的,是上天默默安排給我們的,要來幫助我們的一種暗示,或是一種潛在的提醒。」

子健挑起了眉,看著流浪漢的眼神,忽然覺得他彷彿變了另一個人。

「嗯?提醒?」

「沒錯,而人們之所以不知可以利用這些巧合,是因世人總是只看到自己,只貪戀自己、只關心自己的一切,因而感受不到周圍那些可以幫助到自己的暗示,那些埋伏線索,錯過了上天安排來幫助他們的心意,錯失了可以改變眼前問題的機會,甚至錯過了可以改造命運的時機。」

「然而這個錦囊,」流浪漢指向這個錦囊說:「就可以幫助你,在你看不到巧合背後隱藏的線索或是暗示時,他會主動給你提醒,只要在每次你感受到巧合正在發生時,就往裡面抽一支籤,上面的籤詩會告知你,你現在遇到的這個巧合真正的涵義,你只要依照籤詩上所講的方式,順水推舟的去做,絕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達到你想要的結果,充分利用巧合來完成你每一個小小的願望。」

流浪漢的講話方式讓子健感到有點詭異,他開始懷疑流浪漢是不是因為過去居無定所的時間太久了,或是遭人鄙棄的時間過長,導致他精神有些失常,開始瘋言瘋語了起來,但語氣卻又異常的讓人覺得安心。

「你是說,每次發生的巧合,背後都隱藏著某種意義,都是上天的啟示,好好利用的話其實都可以幫我們解決目前困境,只是我們都不知道,沒有好好細心觀察,所以錯過了很多良機?」

「沒錯。」

看著流浪漢自信的笑容,子健覺得不知該不該相信。

把玩著那個錦囊,摸著上面的絨毛絲質,無比的滑順,打開一看,發現裡面空無一物,根本沒有任何流浪漢說的籤,當下子健更覺得流浪漢只是在瘋言瘋語。

「裡面沒有東西啊?」子健手指掏了掏錦囊說。

「是每次正當巧合發生的時候,裡面才會有籤,平常時候他就只是一個空袋子。」

「你是說它會自動跑出籤出來?」

「沒錯,好好利用它吧,如果你能體會籤詩上面的話,那就是最好的了。」流浪漢汙垢的臉揚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體會籤詩上面的話?你是說像廟裡那種抽籤的籤詩嗎?」

「沒錯,每支籤上面的籤詩呈現方式不一,端看你如何領悟,能領悟的越多,能運用的也就越多,改變的也會越多,但千萬記得,不可利用這個錦囊去做壞事,也不可利用籤詩上面的提示去圖一己之私利,否則,會有不好的結果喔,不過,就算不做壞事,也還是會有副作用啦,只是做了壞事,副作用會更明顯如此而已,哈哈哈。」

雖然流浪漢的眼神認真,但子健已經認為眼前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在胡言亂語,不過依他的遭遇有這種類似精神狀況異常的現象倒也是可以理解,子健抱著不想傷害流浪漢的好意的心情,也就裝作相信他的話,順著他的話去應和著他。

「喔︳,好,那這樣,我會好好運用它的,」說著,子健便認真的看著流浪漢,反手把錦囊放入口袋。

「你確定你知道怎麼用了?不需要我示範一下嗎?」

子健正想婉拒流浪漢的好意,心想:『就一個袋子沒有什麼籤,要怎麼示範?』

倏地子健握著錦囊的手貌似感覺到錦囊裡面好像多了個什麼東西,驚訝得趕緊抽出錦囊,打開一看,果然,裡面竟有根白白長長的小紙捲,看起來像根菸,但又比香菸細了很多,小紙捲上繫了一條細細的紅色絲線,然而整個錦囊內,就只有這麼一根,對比著黑不隆冬的錦囊內,格外明顯。

子健立即把錦囊內那個小紙捲拿出,看了一眼流浪漢。

此刻流浪漢的眼神再也不像之前那樣萎靡,自若飛揚的神情與他的蓬頭成了明顯的對比。

流浪漢用眼神示意著子健,似在說:『打開來看看啊。』

子健手指有點笨拙的拆開了紅絲線,將紙捲小心翼翼的攤開,上面斷斷續續寫了幾段文字,感覺像似一首詩。

 

共舞不需舞伴,曖昧總是反叛,

音樂在舞者邁出的第十步開始響起,

丟棄泛黃的信物前,照慣例節奏都是退二進一,

別忘了將右邊的掌聲開啟,

無懼地將強壯的自信舉起,

探戈的舞步是緊緊跟隨,大腿舞則是要踢得快速整齊,

鞠躬致謝是必要的答禮

 

應觀眾要求,新娘背對拋出繡球,

三秒之後的謝幕方式,永遠是舉起雙手,躍起。

而下場戲的人早已在彼方等你。

 

「呃,」子健呆呆地看著籤詩,似懂非懂地,轉頭望向流浪漢,說:「這是什麼意思?」

「呃,你看不懂嗎?」流浪漢竟冒出一副子健理所當然要懂得樣子。

「我?我當然看不懂啊?我怎麼會看得懂。」

「我以為你看得懂。」

「你不是說要示範?」

流浪漢露出了一副無奈的表情,只好把籤詩拿了過來,自己讀了一遍,像是馬上有靈感的作家,說:「你是不是有一個喜歡的女生,而她總是不喜歡你?」

子健瞪大了眼,忽然覺得眼前這「流浪漢」變得不一樣了,驚訝的說道:「你是算命師嗎?」

流浪漢不理會子健的問題,指著那一小張紙繼續說:「你就是那個舞者,記住,記得跟你曖昧的對象要那個泛黃的信物。」

「泛黃的信物?泛黃的信物是什麼啊?」

「啊就一種黃色的物品啊。」

子健皺起了眉。

流浪漢繼續自顧自地、指著攤開的小紙捲繼續說著,用著命令的口吻:「這幾個步伐很重要,你最好把它背起來。」

子健眉頭皺得更深了,同樣也看著那張紙,說:「為什麼我要把它背起來。」

「不用害怕,照著這個步伐放心去做包準你沒事。」

「啊?」子健覺得流浪漢越來越不可理喻。

還不等子健的下一個問題,突然流浪漢指著籤詩的最後一句,笑了起來,說:「哈哈哈,給你點提示,最後這個人,應該就是喜歡你的人喔,她會等著你,不要錯過囉。」

子健的眼又瞪大,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小敏的臉,又開始有興趣,狐疑的看著流浪漢說:「什麼?喜歡我的人?」

其實從剛剛開始,公園就有一些住在附近的民眾或鄰居在這裡散步或運動,同時不時的在觀察著這兩個詭異的人,尤其在流浪漢發出笑聲後,一旁經過的人更是露出不悅的表情。

流浪漢拍著子健的背說,搖著手說道:「哎,我不能再多給你提示了,你要試著自己去領悟,天機不可洩漏啊。」並將籤詩還給了子健。

子健拿回籤詩,忍耐著流浪漢的怪異,摸不著頭緒地說:「等一下、等一下,你自顧自地講了這麼多,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你說每個巧合背後隱藏的涵義,都能透過這個籤詩來解釋,那我現在抽到的這張籤詩指得是哪一個的巧合?」

此時流浪漢從容地喝起了一口酒,換他帥氣地看著子健說:「你說呢?」

子健看著流浪漢,頓時恍然大悟的說:「你指的是,我們的相遇?」

流浪漢再度微笑著說:「沒錯,碰巧我們相遇了,加上你對我的關懷,才使我有機會讓你知道這些,如果你沒碰到我,沒有好好把握我們的相遇,你將永遠不知道這些秘密,更沒有機會達成你的小小願望。」

子健知道流浪漢指的是什麼,登時有種被透視的慚愧,彷彿自己內心深處那個愚蠢的慾望被看得一清二楚。

「總之,反叛代表左,記住這點啊,還有剛剛那些步伐,一定要記住,這樣才能保住你性命,不然一切都不會開始了。」

子健握著錦囊,看著流浪漢,雖喝了不少酒,但此刻他酒意全消。

隨著夜越來越深,時間越來越晚,公園活動的人越來越少。

子健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誰?我們剛剛不是聊過了,」流浪漢裝傻笑著,指著自己說。

「你不可能只是一個流浪漢,你還沒說你這錦囊是從哪來的?還有,你剛說一切都不會開始了是什麼意思?」

「呵呵呵,」流浪漢笑而不答,只說:「天機不可洩漏,」說完便自顧喝酒,不再理會子健。

子健微怒,反觀流浪漢一派瀟灑,想再追問卻也知道無可奈何,手握啤酒,想著剛剛的籤詩,話題愕然中止。

流浪漢瑟縮了上身,像似回到之前缺乏自信的樣子,但眼神蘊含的堅定與深邃已經無法隱藏。

流浪漢看著遠方說道:「去吧,別讓喜歡你的人等太久了,趕快回去吧,我能自己走回家的。」

子健心想:『你有家嗎?』又問:「所以你到底是誰?」

子健仍不放棄。

流浪漢道:「我不重要,你看我還是那個窮困落魄的流浪漢啊,而且從明天開始,你就會忘記我這個人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等到機緣成熟,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的。」

忽然,一陣清風從公園吹起,流浪漢指著子健手中的錦囊跟籤詩說道:「欸,小心你的錦囊和籤詩,千萬不要弄丟了喔!」

子健趕緊握緊了那張寫著奇怪詩句的那張紙,低頭看著手中的錦囊和紙,深怕被風吹走。

「所以,剛剛籤詩上說的事,是等會兒會...?」

清風吹矣,怎知子健抬頭一看,正想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時,奇怪的是,子健發現流浪漢居然已經不見了!

子健驚訝地再定睛注視良久,跟著再環視公園四周到處察看,果真不見流浪漢的身影,剛剛這麼大個的人,就這樣不見了!?

『難道,是被風吹走了?該不會是見鬼了吧。』子健覺得毛骨悚然。

此時公園已幾乎四下無人,只剩子健獨自一人坐在階梯上對著空氣發愣。

子健趕緊看了一下手錶,叫了出來:「哎唷,已經這麼晚了,」才想起回去還要把今天早上的報告修改一下,便趕緊把籤詩收進錦囊內,把地上幾個剛剛流浪漢和自己喝過的鋁罐收收,趕緊回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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