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謊言之屋』

 

花田走近了公寓,端詳著寫在木板上的毛筆字,直式寫在快跟梅乾菜差不多的牌匾上,擺在第一層樓的中央位置,果真如同老奶奶形容,那是個漂亮的草書。

 

「這書法寫得極好。」花田對著牌匾投以閃耀的崇拜,然後搔頭端詳著並列的房門,「八號房客是哪一間呢?」

 

這邊的房門上沒有號碼,花田伸出了手指,也找不到電鈴,看著牌匾左邊這間房的深藍色門牌,上頭刻著白字,寫著:『墨田 業平二丁目 7-6-216』,花田縮回了手,再看看右邊那間的門牌,上頭卻寫著:『墨田 業平二丁目 7-6-13』。

 

「真是亂來啊。」

 

花田嘀咕了一下,又跑到左邊那間,門牌上寫:『墨田 業平二丁目 7-6-1003』,花田幾乎要叫了出來,最後停在一層樓最左邊那間,而上頭寫著地址又是:『墨田 業平二丁目 7-6-1』。

 

花田對著門牌乾笑,回到了第一次選擇的那間,從右邊數過來第二間,站在牌匾旁邊,對著房門敲了幾下,這邊的房門清一色都是米白色的銅門,敲起來手指特別痛,無人回應之後,花田又一連敲了好幾下,直至指關節也痛了,門才被重重的打開。

 

登場的是一位戴著黑色圓框眼鏡、人中留了兩撇淡淡的小的藝術家,對方沒說他是藝術家,但花田認為他是藝術家,雖然對方從頭到尾壓根沒介紹自己,但花田已從他的外表打定他就是個藝術家。門鍊橫亙在兩人間,藝術家只躲在門後看著。

 

「 怎麼了?」對方問,標準的死魚臉。

 

「打擾了,不好意思,」花田殷勤的說:「這裡有份包裹是要給八號房客的,請問,八號房客是住在哪一間呢?」

 

「他剛搬走了。」對方冷冷的吐出這幾個字。

 

「什麼?」花田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答案,手裡的負擔忽然重了起來,「您知道他搬去哪了嗎?」

 

「不清楚。」又是毫無感情的回答。

 

想起老奶奶的話,以及不久之前的那段路程,花田有些苦惱,「既然才剛搬走,那他應該還會再回來吧,這樣包裹可以先寄放...」

 

「無法。」

 

『砰!』的一聲,花田的話還停在半空,對方已經推上了門,賞了花田一個無形的巴掌。

 

這可是敲門敲到痛了換來的最熱情回應了。

 

「搞什麼?!!」

 

花田怒視著被關起來的門,不甘心的再往門上敲,叩叩叩叩叩叩一連好幾聲,手似乎也不怕疼了,但卻再也沒人搭理。

 

「希望那個兩撇小鬍子的有種再開門一次,我要讓對方知道日本是最重視禮貌的國家。」

 

花田咬牙切齒的念著,直到感覺隔壁有兩道冷光射來。花田慢動作的往右邊瞧,只瞧見隔壁房門敞了個小縫,有人在偷看他,是半張猥瑣的臉。

 

夾在門縫陰影之下的臉知道自己被發現後,眼球快速轉動,寄居蟹般倏地縮回房內,清脆地將門關上,看在花田眼裡,血壓又升高了。

 

「是變態嗎?!」

 

花田二話不說轉身移到隔壁,敲著變態寄居蟹的家門,又是一連叩叩叩好幾聲。

 

「請問有人在家嗎?」花田對著冰冷的金屬門喊著。

 

無人答應。

 

「請問有人在家嗎?」手指敲痛了改用拍的,門上的聲音沒有中斷,花田提高了音量,「先生,我剛看到你在偷看我囉!」

 

還是沒人回應。

 

沒辦法,現在的都市人真的是越來越冷漠了。

 

花田終於心疼地摸了摸手,頗無可奈何。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請問您知道八號房客是住在哪間嗎?麻煩您了!」花田的最後一次呼救。

 

終於厚重的門被鬆開,門後踏出的是一位穿著連身黃色體育服的大個兒,鬍渣繞了嘴一圈,配著自然捲的髮型,雙眼混濁的看著花田。黃色體育服的側邊還有從上連到下的黑色線條,這讓花田想到了他的偶像:李小龍。

 

「不好意思,」黃衣男子喜憨的抓著頭笑:「我剛在整理房間,抱歉久等了。」

 

鬍渣隨著他的笑容撐起,花田注意到他的身上的體育服似乎有點太貼,目測對方應該超過一百八。花田覺得這個捲毛男根本在玷污他的偶像。

 

『他就是八木田,是五號房客,嗜好是收集女性內衣褲,由於毆打前任愛人,被警察驅離,被裁判所宣判後,又毆打了鄰居,唉,您知道的,鄰居總是愛聊八卦,活該,假釋後,才搬到這來,』毒山先生舉著警告意味的食指,一手摸著腰際包紮好的槍傷,這是還在毒山房間內,花田毒發前所作的說明。

 

『總之你要小心,記得離他遠點。』毒山先生說。

 

花田斜了身子,偷偷往捲毛男身後房間內瞧瞧,除了地上滿是包好的垃圾外,頂上則是掛了不少女性內衣,包括那些令人遐想的褲衩與丁字褲,條條垂下,紫色黑色與紅色還有粉紅色都有,曖曖昧昧的。

 

『原來這就是整理過的房間啊?』花田腦中浮現著女性的胴體,同時老覺得這人身上有說不出的怪。

 

「是我不好意思,打擾了,想請問,八號是在哪間呢?我手上這個包裹是要給八號房客的。」花田調整一下帽沿,將包裹舉至眼睛平視可見的位置,重新堆出笑容說。

 

沒想到話一說完,八木田便收起了仙人掌般的笑容,鬍渣向下折撇,表情比之前那位冷血的房客還難看。

 

「他啊,是個討厭的房客,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來找他啊。」八木田垂視地板,嫌惡的說:「他在這裡的人緣不好啊,這裏的每個人都討厭他。」

 

關於這人的嗓音,花田一直有種數百顆小鋼珠在喉嚨裡滑動的感覺,好像變性人的嗓音。

 

花田有點尷尬:「這樣啊?我剛聽隔壁的說了,所以,這個包裹其實可以先寄...」

 

「因為他啊,他老是在房內抽煙哪!」花田的話又被打斷了,其實花田沒特別想知道原因,但黃衣男子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往花田面前靠,轉動著眼珠說:「在屋內抽菸欸,這人不想活了嗎?」

 

八木田眉毛撐到最高,一種感覺不到嚴肅卻好像很想嚴肅的樣子。

 

「啊?」花田又一次陷入迷惘,避著對方油膩的臉,虛偽的附和:「原來如此啊,這邊是不准在屋內抽煙的啊?」。

 

「這是當然的啊,這是這邊的鐵則呢,除非想找死,否則絕對不准在屋內抽煙的,你知道嗎,這邊的規定就只有兩條,一是『禁止在屋內吸菸』,然後,二:『千萬別違反第一條』!

 

多虧八木田的傾身靠近,花田終於發現此人身上哪怪了。花田餘光掃到對方凸起的胸膛,是他那兩個浮凸在他體育服下的紋路,拜緊身體育服之賜,花田發現了那個他女友穿緊身T-shirt時、內衣在胸部底下撐起衣服才會有的畫面,花田甚至可以看到花紋淺淺的曲線陰影。

 

花田頓時壓抑住自己的新發現,仍保持誠意十足的態度聽著對方陳述,避免對方發現他排他性的自我保護意識已在心中將自己與對方用力推開,花田不想與對方有任何接觸,卻莫名地想像八木田黃衣底下的秘密,花田陷入奇妙的掙扎。

 

『果然是個變態。』

 

「咳咳,」黃衣男子咳了幾聲,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花田的異樣,挺回了身子,正經八百的說:「總之,他很討厭,但如果你堅持要找他的話,咳,人在樓上,你看到的最右邊那間的正上方就是了,」

 

花田詫異地看著八木田伸長了右手,往第二層的右方指,那是花田的左方。

 

「就從背後這樓梯上去就行了。」 然後對著花田身後生鏽的樓梯說。

 

「公寓二樓的那邊那間是嗎?非常謝謝...,」花田也朝了那個方向比了比,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搔首道:「可是,剛隔壁那間的說八號房客已經搬走了?」

 

八木田不耐地又把手靠攏在嘴邊,貼近花田說:「就跟您說了,八號房客人緣不好,隔壁那間也是不喜歡他的,才會希望他的包裹都收不到嘛。」

 

真是難搞的人際關係。

 

話說完,八木田曖昧的對花田笑了笑後,照例把房門一關,『喀嚓』一聲,又搧起了一陣風,留下花田對門鞠躬道謝的姿勢。

 

花田的瀏海落下,鬆了口氣,畢竟遠離變態是開心的,望著無暇的白色門上自己模模糊糊吐了口氣的倒影,花田這時才注意到,這麼舊的房子似乎不該有這麼新的門,與兩旁斑駁的白牆根本不搭。

 

「也許跟這棟屋子ㄧ樣,這裡的人都有病。」花田退出了廊下陰影,瞇著眼望著二樓剛講的那間房,還想著那幾件性感內衣,低頭看著那個只容得下一隻死肥貓大小的紙箱。

 

「使命必達嗎,唉。」花田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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