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棄再將鑰匙塞入鑰匙孔,拍著門,放聲喊著:「爸!媽!我回來了!」屋內的沉默加速我的不安,我無法克制我的胡思亂想,只能持續喊著,直到隔壁的鄰居被我也喚了出來。終於我聽見熟悉的聲音。
 
    「你是要找哪位啊?」

    竟是隔壁花阿姨,穿著塑膠拖鞋喀拉喀拉地走了出來。幸好,她依舊沒變,除了皺紋多了一些,燙捲的頭髮裡頭皮好像也多了不少。她似乎被我吵得受不了,希望她沒發現了我眼眶內開始累積的液體。
 
    「阿姨好,我想找爸爸媽媽,他們不在嗎?」
 
    花阿姨先是撐大雙眼,懷疑我的出現,隨即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指責我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就消失,像失蹤了一樣。花阿姨說那陣子爸媽發了瘋在找他們的寶貝,甚至提報為失蹤人口了,啊怎麼這個時候又出現了?
 
    果然如我所料,我內心的黑洞逐漸加大。 眼淚終於無法克制地掉了下來。
 
    無論我如何解釋我這該死的翹課,花阿姨似乎都不瞭解我在說什麼,她只嘆氣,不斷碎念。
 
    「那個時候,你爸媽幾乎天天在吵架。你這小孩,走也不說一聲…不過好在,還知道要回來,人平安無事就好。阿你怎麼還穿著學校制服?」
 
  感謝花阿姨終於注意到了事情的不合理性。
 
    我強迫自己收拾好情緒,對我來說解釋現下情況已不是最重要的。
 
 花阿姨發現我不斷拉著被鎖上的家門,趕忙把我拉開,說爸媽早已離婚了,早就搬離這裡了,這裡已經不是我以前的那個家了。
 
 我像是被宣判了什麼一樣,帶著驚訝到要脫臼的下巴,聽著花阿姨說著老爸已中風,離婚後媽媽搬到阿嬤以前住的地方,兩人雖然離異,但聽說媽還是會定時去照顧爸。她說媽媽變了很多,爸爸更是。

 「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吶喊著。

 「啊,」花阿姨忽然想到了什麼,乾脆對我招了招手:「來來來,我畫張地圖給你,你趕快去找你爸爸媽媽吧。」

 『還好花阿姨還知道我,還好我是曾存在過的!』
 
   我抓著花阿姨畫的地圖,三步作兩步朝地圖上的位置快步前去,想起之前渾渾噩噩的日子,不顧爸媽擔心,我卻一點也不想改變。他們認為我討厭回家,試著與我溝通,我卻用一貫的敷衍當作我的防禦;我擔心爸媽會離婚,結果真的離了,我想原因絕對不會是來自於他們。我開始害怕見到他們,想著過去我不在的日子裡爸和媽是如何透徹心扉地不斷傷害彼此,讓甚至身體一直硬朗的父親此刻竟在病床上掙扎,光是想到這些我就無法面對…
 
 漸漸地,我思考著過去,忽然我自認為我碰觸到問題的核心了。過去,即使心離得遠,但至少我人還在父母身邊,而如今,就算心迫不急待想靠近,但卻已是怎樣都無法彌補在這段時間上的空白,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關係,就是記憶倚靠著時間一點一滴鍛鑄而成的一種存在啊,原來沒了這段記憶,即使你仍與心愛的人活在同一個宇宙,卻不在愛人的記憶裡成長,人們都開始不再討論你的最近,甚至不再想起你,原來就等於死亡了啊!
 
 「可是,我回來了啊!」

 我自言自語的對空氣喊了這句話後,才發現自己越來越有神經病的氣質了,也同時意識到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力量依附著記憶,那就是,時間。

 「然而,時間,是多麼無法逆轉的力量啊!」我絕望地仰天。
 
 我順著花阿姨的地圖找到了老媽。她看起來心神不寧,似乎精神上已有了積年累月的問題。站在舊公寓的門口,跟原來的家比這邊小了很多。我們注視著彼此的雙眼,她卻說她完全不認識我,她的生命記憶裡完全沒有我這個人,堅持地說自己從沒喊過一聲「李俊」這個名。荒謬了,我只覺得太荒謬了。而在她面前亟欲表明身分的我,無論我說出多少有關母親的一切,在他看來似乎也歇斯底里,眼見母親竟然就要把門關上,我只好馬上改變態度,裝成一個只是想向一位長輩噓寒問暖的普通晚輩,並改口說是受花阿姨所託探聽父親的最近情況。

 最後,母親一聽到有陌生地年輕小伙子竟然想陪她一起去附近的療養院探望她的前任丈夫,感到無比開心。於是,我和老媽終於有個理由,可以一起手牽著手散步,忘了上次牽媽媽的手上街是多久之前,至少此刻,終於有個理由可以陪媽媽去她想去的地方。

 到了醫院,父親的病床前,我無言地望著病榻上、穿著病袍的父親,我早料到會是這畫面,但親眼見著,卻仍是無法接受,我甚至可以說我是用靈魂在感覺著眼前這位孱弱的老先生生命在快速消逝中,雖然我知道他最後仍會活在我的記憶裡,但記憶裡的那張父親慈祥可靠的臉龐卻越來越模糊。老先生伸手想摸摸我的臉,卻只怯弱的抓了抓我的手臂,直說他好像曾經有個跟我長得很的小孩,但是後來怎麼了?他只無奈的抿了抿嘴,抓著頭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持續承受著事實的殘忍,陪我前來探視的母親此刻坐在一旁也變得像是一位陌生婦人。我徒然呆望著面前頭髮稀疏的老先生敲著自己的腦袋,如同在拍打餅乾鐵桶一樣,以為拍一拍,記憶就可以這樣掉出來。

 探視完父親後,我計劃就與母親住在一起,先是找點零工來打,主要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

 牽著母親的手,兩人走在離開療養院後返回家的路上,對著地上的影子,搖搖晃晃地,想起課堂上的煩惱,根本是前輩子的事了。

 「欸,李俊?!」

 突然一個聲音把我從遺憾的谷底喚起,我發誓絕不會認錯這聲音。

 「耶,李俊,真的是你欸!」

 我只知道我整個人像打了一個寒顫。我與母親同時停下腳步,待我轉頭,那個曾經讓人錯過的身影果然出現在身後。穿著粉色套裝,黑色套裙,儼然是媽媽以前上班時的那些阿姨般如出一轍的模樣,綁了馬尾,染了頭髮。



待續~
 

arrow
arrow

    每天努力一小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