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台前,我露出了我真實的一面,我衷心祈禱一切都沒發生過,或是一切彷彿都沒有,沒有這些鳥事。我想念郁君,我多希望她可以再多看我幾眼,像以前嘻嘻哈哈地跟我說話。我不想再看到爸媽吵架的樣子,我不想看到他們,跟他們相處越來越困難,我連講話都懶,但是又必須愛他們。我對不起英文老師,我不應該對他吼的,雖然她講話真的很白目,還有,我不該甩地理老師課本的,可是她竟然在班上同學們面前取笑我,我能怎麼辦?但至少,我不要說出那些話就好了,真的,我沒做出那些事就好了。

 這時手機又傳來震動聲,想也知道是彥明回的簡訊,我打開手機。

 『你跟郁君跑去哪了?你跟她都沒有請假,老師正在發飆,你完蛋了!』

 你完蛋了!?最討厭這的幾個字,很多人很喜歡用這幾個字當開頭或是結尾,根本是恐嚇。
 
 忽然間我的太陽穴周圍響起了一陣頭痛劇烈的耳鳴,我趕緊把手機拿離開自己,差點沒把它摔在地上。這個聲音持續大約不到一秒結束,睜開眼,一片天旋地轉,剛的耳鳴竟痛到讓我差點無法聚焦,我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我好不容易再看一次簡訊的結尾。
 
 「郁君?她怎麼今天也沒來上課?是生病了?」

 「不對,她不是去開會了?導師不知道嗎?不,不管如何她都會先請假,難道她也翹課了?」我開始忐忑。

 我把手機藏回書包內,又開始焦躁地思考等等該用什麼理由搪塞,決定還是硬著頭皮臉皮先回教室確認一下情況呢?應該等等她就會出現了。
 
     想不到,我的自由之旅這麼快就到這裡為止了。
 
    回去教室的路感覺特別漫長,每一步都是煎熬,學校仿紅磚牆的丁掛磚此刻感覺特別清晰,之間的縫隙都立體了起來。我摸著牆上的縫隙,忽然覺得這牆壁為何看起來變得老舊許多。踩過地板上久未打掃的灰塵與颱風天透進來的雨水積成的小漥似乎變得更嚴重,我朝穿堂前方旁邊的樓梯下樓,穿堂前方離陽台遠,相較之下始終一遍灰暗朦朧,下樓前我望了一下盡頭的牆上寫著大大的紅色二字「誠.訓」,配上一片灰朦,像極了我的前途。

    下樓時我注意到學校的樓梯似乎也變得比平常髒了許多,那種髒是一種古老的髒,一路延伸到原本淨白的教室牆壁,但我沒有特別留心,我只是順著走了千遍的路徑,直到二年七班的教室,坐在窗台的同學首先注意到我,我覺得難以呼吸,彷彿天上有東西要掉下來一樣。
 
    然而我走進教室後門時,我才懷疑我是不是走錯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進去,卻發現這一班的人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他們發現我走了進來,大大的眼睛觀察著我,如同我檢視他們一般,我快速尋找座位上熟悉的眼神,卻都是陌生的臉。我抬頭望向正在台上講課的老師,他不是我們班的導師,但是我也從沒看過這位老師。
 
    「啊,對不起,我走錯教室了!」
 
    我趕緊鞠了一個躬,滿臉通紅地跑出教室後,第一件事就是往教室門牌上瞧。
 
   「二年七班,沒錯啊!」我甚至念出了聲音。
 
   「可是我要再進去嗎?好尷尬喔!」我在後門用力躊躇著,坐在靠近後門的幾位同學注意到了門外舉止奇怪的我。 
 
    我咬著手指頭,沿走廊這排教室的望去,每一間的門牌分別是七班,八班,九班,十班,左邊那一間是六班。
 
 「所以這是二年級的七班沒有錯啊?」
 
    我突然想到,我馬上走近二年七班教室外柱子上掛著應該是美術股長做的課表仔細瞧,早課完第一堂應該是班導師教的國文才對,但上面寫的卻是「計算機概論」!
 
    「天哪!這是什麼?」這幾個我從沒見過的字嚇得我花容失色,我感受到我的眼神瞬間失焦了起來。
 
    「第二堂,電腦軟體應用實習,這又是什麼課?以前從沒見過,我們學校什麼時候多了這堂課?」再看一下老師名稱:焦方!
 
    「天哪!?這是誰啊?我從沒看過這個人的名字,他是我們二年級的老師??」
 
    我不禁驚慌失措了起來,看完整個課表,發覺這根本不是我們班這學期的班表啊。我想找到我們班導教的國文,她的課這時就像浮木,但我的手指卻在課表上的透明塑膠板上漂流許久,目視未來一周的課,每一個填入課名為國文的框框內,下方授課的老師名字都不是我熟悉那個名字,是從來不曾見過的名字。
 
    我的目光移到表格上方註明這一班導師是誰的那一排字「班級:207,導師:郭學人」。
 
    就在這一瞬間,我真的徹底迷茫了,如同嬰兒被推到大馬路上般。這時我才認知到,原來之前生活上的迷茫根本是奢侈。
 
    我想了好久,終於一臉尷尬地再度走進前門,直接詢問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那位老師,他似乎也注意到我在教室外徘徊良久,早就準備好回答我的問題。
 
    「請問這堂,不是鞏世莉老師的課嗎?」台下的觀眾整齊劃一的看著我,我覺得我的臉又要溶化了。

「不是呢,這堂是計算機概論,鞏世莉老師不是教國文的嗎?她不是退休了。」
 
    「退休了?!」我可以聽到我幾乎有點破音複誦對方的話。「怎麼可能,她星期一才教過我們班的課,怎麼可能今天就退休了?」
 
    眼前這位男老師笑了出來:「她是前年退休的,不是今天,這位同學,你是鞏世莉老師以前的學生嗎?」
 
    我很想說我不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抿著嘴。「我不是她以前的學生,我是…」
 
    面前這位老師銳利的目光穿過他的厚鏡片,一邊斜著頭等著我把話說完,一邊掃視著我身上的制服。不只是他,我可以感受到整間教室的人都在觀察我。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地想念我們的班導。
 
    「她退休了,她退休了…這是前年發生的事…」我口中唸唸有詞。我難得開始使用我腦袋裡的其他部分,我再次掃視了一次整間教室內每張青澀又空洞的臉,每個男男女女竟然都能留著奇奇怪怪的髮型。我終於意識到是哪裡不對勁了。
 
    「所以她退休的那一年是…?」我問。
 
   「我記得鞏老師是民國104年退休的,今年是民國107年,前年不就是104年嗎。」這位老師理所當然地回答,已經有些不太耐煩。
 
    我聽到了如雷貫耳的數字。
 
    「等等,你說今年是民國107年?不是民國97年?」台下的同學發出偷笑。
 
    「不是啊!」
 
    這位計算機概論老師最後露出了一副我八成是來亂的表情,表示如果有什麼問題請到樓下學務處處理,不要在這邊影響他上課,把我請出了教室。
 
    這下我可真的得逞了,我真的完全自由了。我的腳步比半個小時前還要更空蕩,但卻是感覺截然不同的空蕩,我踏在教室外的走廊,好像聽得見學校內有回音一般,但回音卻是從我心底傳出。翹課的我不可能去學務處詢問。我根本不知道該向何方。
 
    不知為何我打從心底相信剛剛那位計算機概論老師的話,我跑到了學校一樓大門進來,走廊上的公佈欄面前,因為上面都會貼著民國幾年幾月幾日的數字磁鐵,以及學校的校刊,校刊上面會有日期。
 
    果然,老師沒騙人,還沒走到公佈欄面前我心底便發慌了。公佈欄上頭玻璃窗內果然貼著107,5月15日的數字磁鐵,走近校刊,上緣小小一排也寫著一O七年度五月。我皺著眉,腳彷彿在公佈欄前被釘了長釘,我看著每一個可以標示出日期的東西,搓著太陽穴思考著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是有誰在跟我惡作劇嗎?我穿越了時空,莫名其妙的少了十年?我做了什麼?
 
    我咬著手指關節,牙齒深深陷入肉裡。忽然我驚慌地想起了爸媽,我想見他們,突然地我好想見他們,如果今年真是民國107年,西元2018年,那他們現在在幹嘛,他們會不會也突然變到這一年?如果不是的話,那這十年他們都在幹嘛?
 
    於是渴求答案的我飛奔到腳踏車棚,當然,我根本找不到我的腳踏車,早上停車的位子現在竟已變成了機車停車格,並停了兩台造型特殊的機車。看來我只好走路回家了。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從學校離開、這麼急忙地想要回家。我緊張地用力跑回家門外的巷子口,一路上的風景全改變了,荒地建起了住宅社區,馬路被拓寬,那間要倒不倒的五金大賣場被改建成全新的大型美妝複合式商店,或藥妝店,店名是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只有靠近學校那間汽車旅館還在。跑著跑著我意識到我早已跑出原本的時間,這些風景彷彿像是在我奔跑的過程中一一更迭替換了。
 
    我飛越過巷口的排水溝,轉角的那間雜貨店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便利商店。我忐忑不安的在家門外十公尺處停下了腳步,加上喘氣,我簡直快窒息,幸好,遠看一樓家門外仍是依舊,走廊前幾個盆栽,老舊的黑色鋁門窗至少還在那等我。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家門口,兩邊的鐵門如同以往拉下,我怯生生地朝中間的鋁門內喊了一聲:「媽!」接著朝裡頭望了一下,門上的玻璃反射我失了魂的臉,隔著紗窗裡面仍是昏暗一片,家裡似乎沒人。我拉了一下鋁門,發現門被鎖住了。
 
    我掏出了鑰匙。
 
    『媽的,真他媽的,我不應該翹課的!』心中不斷吶喊。神奇的是,我的鑰匙根本插不進鋁門上的鑰匙孔,我注視著那個明顯比鋁門窗新了許多的銅色鑰匙孔。
 
    『完蛋了!這下真的完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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