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然而在半小時之前,花田被壓在地上,那一拳又一拳的右勾拳如流星雨般飛來,化成墜落在花田臉上的隕石,躺在地上的花田,只能用還看得清楚的左眼,看到對方拱起的臂膀,和對方拳頭上的血漬,因爲左眼似乎已經腫了起來,於是,那拳又飛了過來。

 

這裡估計是位於墨田區靠近業平國小附近與押上天祖神社之間,從公寓的二樓望過去可以依稀可見朝日啤酒本部的那坨金色大便。

 

花田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到這裡,甚至為何會躺在石子地上,遭受這不平等的對待,地上的石礫一顆顆在背後在後腦勺粒粒分明的存在,『啪』的一聲,剛剛那拳又成一記難忘的悶響,烙印在臉上,腦袋第幾次的衝擊早己無感,只記得在這個距離之下,對方口裡傳來的煙味,最後在這拳收回去的時候,花田餘光看到紅色的點點從自己的臉上噴出。

 

花田一直都在思考著,思考著當初那篇故事這人害怕的是什麼。

 

『是男人的體味、汗臭味。』花田心想。

 

「住手!八木田,你夠了沒?」

 

遠方一個年輕少年喊著,雙手提著超市的袋子,像是剛從超市採買回來,但袋子上血跡斑斑擦拭的痕跡,已經說明了超市不會賣這樣的東西。

 

這位少年用清脆嘹亮的嗓音嚇斥這隻跨壓在花田身上的男人的動作,這隻如同熊一般的男人,其拳頭還滯留空中,循著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少年所站的位置,看到那位少年扭曲著眉,手裡拿著剛從白色塑膠袋掏出的、一種動物的角,恐怕是隻鹿角,腳的另一邊是凝固的紅色缺口,皮毛沾著乾掉的血。

 

「八木田,你還想要幹多久,」

 

花田勉強轉頭看著,用那隻幾乎被自己肉與血擠壓的左眼,看著對方蓄勢待發的就要把那個鹿角往此地丟來,這邊與那邊兩個人都舉高著手臂,但最終還是八木田先放下了,哼哼的笑了兩聲。

 

八木田從花田身上站起了身,離開了花田,並警告花田說:「下次要是再被我發現你沒事跑來騷擾瀨美小姐,惹瀨美小姐不開心,我就直接把你的下巴打得收不回去,你不相信嗎?要不要試試看?」

 

花田一句話都沒說,因為他躺在地上,鼻血蓋過他的嘴,根本說不出話來,從頭到尾都是八木田一個人在講,邊離開邊講,講到一半又走上前來,完全就是自導自演的一個神經病。

 

『瀨美,噁心死了,長谷川小姐同意你這樣叫他了嗎?自己才是個變態吧。』花田躺在石礫地上,對著天空吶喊、對著自己內心吶喊。

 

「你不相信是吧?」眼看八木田又走上前來,伸手又要出拳,小石子堆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碰!』,那鹿角打中了八木田的頭,不偏不倚,現在換這個暴力男的臉上也有血了。

 

八木田倒下。

 

看著天空,剛好一人一片,上個月剛完工的晴空塔這時直挺挺的立在花田只剩一個眼睛可見的世界,塔後面是無邊無際的藍。

 

那座巨大的鋼骨結構,高634公尺,據說是世界上最高的電波塔,預計再過三個月就要正式啟用了,為了它附近的十間川還整治了一遍,然而此時的它看起來好無邪。

 

的確,今天天空不知怎地藍得不太正常,希望東京的夏天不要又提早了,花田直覺這天天藍得好像是從希臘飄過來的一樣。

 

騷擾長谷川小姐?為什麼花田沒事幹麻要去騷擾長谷川小姐呢?誰吃飽有那個閒?

 

這事說來話長,花田原本跟長谷川小姐兩人只是躲在那棟舊式的公寓後面抽菸,更正,是只有長谷川小姐自己一個人抽,花田在旁邊偷笑著,更正,是兩個人偷笑著,但花田很緊張,長谷川小姐則是一派悠閒的吞雲吐霧,口裡抽著她那支最愛的、煙頭有鏤空愛心的煙。

 

花田抿笑,但是還是很緊張的說:「這個地方只有長谷川小姐知道嗎?」

 

「放心,我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地盤,這個地方只有我會來抽菸,沒有人敢來的。」說完,長谷川又向花田吐了一口煙。

 

這時毒山先生也差不多鬼叫完了,聽著他從他的屋內,一路沿著樓梯往石子路上,喊著:「我的玩具呢?給我出來,我的獵物啊?是哪個王八蛋,快給我出來,快把我的玩具還我!!」然後最後一聲,仰天長嘯:「花田君——!!!」

 

像個瘋子一樣,遺憾的是,世界始終不會在乎你聲音,毒山先生也不例外,空曠地公寓附近,根本沒人答理。

 

於是,如同痛失至愛的毒山先生只好再『登!登!登!登!』的,沉重的踏上那不時要發出哀鳴的生鏽老鐵梯,連那走樓梯的聲響都可以聽得出他那失望至極的傷心,回到了自己的房內,聽見鎖上房門的聲音後便是一片寂靜,周圍仍喧囂著難以制止的嘲笑聲,但那嘲笑沒有聲音。

 

因為那笑聲是從花田內心中發出的。花田拱著腰,緊張,但還是不停竊笑著。

 

「怎樣,很好玩是吧。」

 

長谷川斜眼看著花田,那拿菸的手勢也不太對了,嘴角倒是上揚。

 

「不,不好玩。」花田收著包裹,辛苦的把笑聲都吞回肚子裡。

 

「我說,你到底是來送貨,還是來玩的啊?」長谷川的嘴也歪了起來,說:「怎會這樣冒失地就跑進了毒山先生的房裡呢?」

 

「咦?神矢先生沒說嗎?」花田感到奇怪,雖然慚愧,但被明星責罵是件幸福的事,畢竟自己的行為是白癡了點,於是只好又把來歷再概要說一遍,到現在是第三遍了。

 

「哈哈哈,你說你只因怕子彈射到他,你就毫不猶豫的進門去了,」長谷川嘴裡的煙隨著笑聲,像蒸汽火車一樣,噴了出來,拿著煙的手撫著頭說:「真是敗給你了。」

 

「不過,可惜你沒看到毒山他家的浴室,那才叫壯觀,不知那怎麼種的,完全是熱帶雨林的style,你知道的,總之,」長谷川在陽光與公寓背後的陰影之間吐煙,影子落在她的側臉,那黑白分明樣子襯著粉白的肌膚。

 

「總之,這裏的人都好有才華。」長谷川說。

 

花田無奈的聳肩點頭,「不但有才,並都喜歡找人強迫分享啊。」

 

長谷川聽到了,笑了,又是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花田根本分不清這是在演戲,還是自然而然的笑,因為這話並不好笑,是花田用生命換來深刻的體驗。

 

花田手拿著隨身的小筆記本,不知該不該拿出來向偶像要簽名。

 

話說從頭,在被長谷川救出來的二十鐘前,躺在榻榻米上的花田,那時的身子軟得像攤泥,唯一能舉起的腦袋,裝的又都是搖晃中的糨糊,花田手肘無力地撐在地上,任誰看來都是一種很可笑的掙扎。

 

毒山穿著黑襪走到了花田臉旁邊,拿起了榻榻米上的包裹,說出了跟前些日子看的網路小說上一模一樣的話。

 

「所有的知識都要等到能被分享那一刻,才能顯現出其價值啊。」

 

那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免費小說網站裡,劇情正好是個用毒的高手,跟一個用槍的高手,在受害者面前,應該說是兩人隔著趴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受害者,互相僵持時,說了這句話。

 

對於這種在犯罪叢林裡打滾多年的高手來說,能用這樣的方式與人分享他們專業的知識,無非是最有成就感的了。

 

無奈這種方式是自私的,一定會留下幾個受害者,這沒辦法,這是專業的問題,單就人性面來說,這些高手也不想,但誰知這些高手還有人性嗎。

 

巧合讓花田驚訝地想抬頭,想順便看看這個角色這時的模樣,是不是跟小說中寫的一樣,可是毒山先生的面容已模糊,自己的視線已無法對焦,酒醉的暈眩如海浪般一波波撲向的花田,只能看到他拿著包裹在耳邊搖了搖,窺看著包裹上被神矢先生之前開槍劃破的裂口,然後講了難聽的話後,又溫柔地、穩當地,將包裹輕輕地放在茶几上。

 

花田只依稀聽見,『混帳!』、『搞什麼,到底什麼東西這麼神秘,媽的。』這跟之前剛進來時,遇見的毒山先生完全不同。

 

先前高雅的氣質在花田心中已經被用力的搗成爛泥,花田痛罵著自己愚蠢,此刻他的手心、鼻頭額頭都是汗,花田感受得到胃囊裏有空氣在翻騰,而他的身軀貼著榻榻米,越來越近。

 

花田的鼻樑貼地,隨著鼻腔收縮流出的水,說著:「原來,這就是分享知識的感覺。」

 

花田趴在地上,口水漸漸滿溢,姿勢已跟一隻抬頭的烏龜相去不遠,希望真如那個免費小說網站上寫的一樣,花田努力的想著之後的劇情,但腦中出現的還是小時候幫媽媽送東西,結果不小心跌到水溝裡的回憶。

 

毒山滿臉幸福,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端視著地上的玩具,在懷裡掏出了一包菸。

 

又是菸,大家怎麼這麼愛抽菸,怎麼都忘了這裡的鐵則:『禁止在屋內吸菸』,還有第二則,『千萬別違反第一條』啊!

 

「可惡,忘了這邊不能抽,沒關係,出去抽,順便買幾個針頭,白粉沒了,浴室裡的冰毒也沒了,唉,珍藏的鴉片葉再捨不得還是得用啊,還有幾個別人送的鵝膏菌,也拿來試看看好了。」

 

毒山先生瀟灑地咬煙,沒點著,只是把玩打火機。

 

空氣中響起愉快的口哨聲,時遠時近,那調竟是花田最喜歡的藝人柴崎幸所唱的『影』,是戲劇『白夜行』的片尾曲,花田這時已經盡量忍住淚了。

 

同樣是襪子磨蹭榻榻米的聲音,忽東忽西,花田只能感受毒山先生的體重在房內各處傳來的距離,忽地,一雙冰冷但柔軟的手掌就這樣熟練地向花田無力的手撲來,花田感受著止血膠管的緊緊收住了自己的手,像在處理剛上岸的活魚,毒山先生三兩下就把花田軟趴趴的手從背後綁了起來。

 

「真是個愛哭的孩子。」毒山先生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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