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是不會承認的我知道,我用各種理由質問他,一邊扭著他的脖子一邊說明了為何他會挨這揍的原因,而他的手肘刺向我的胸口,然後幾乎使上了全力地把我踢開,或許這就是我們這個年代的男人溝通的方式。他說他媽的會有人沒事特地要把自己的香菸從二樓拿到一樓,只為了陷害別人?況且這段距離那麼長還跑進別人教室,被發現的機率不會高嗎?他說我少臭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想跟我保持好關係,他也寧願去死,叫我撒泡尿照照自己(他這句話肯定是從港片上學的,因為那陣子很流行這樣罵人),不會覺得自我感覺過於良好嗎?或許他說的對,他的合理反駁讓我的假設動搖了,或許是潛在的我想洩憤,或許只是想流點汗,但離去前我卻無法無視他嘴角暗自上揚的表情,至今仍無法忘記,唯一可以確幸的是,論幹架,我還真的不是他的對手,幸好他那幫豬朋狗友不在,不然今天被校園霸凌了我也沒法告到學校那邊。

 隔天放學,我有些不情願地依約到物理老師的實驗室做利益交換。

 我推開了起碼有三公分厚的實驗室不鏽鋼鐵門,一進門隨即聞到淡淡的電子儀器焦味。老師實驗室不開燈時有點鬼魅,開燈之後發覺許多東西都是舊東西,舊的發電機,大概三台吧、電纜以及一些操縱裝置的工作檯,還有一些古怪儀器,我不懂那些儀器,我當然不懂,是那些機器身上的外殼一看就知道應該是爸媽那個年代的東西。排除掉那些在工廠會看得到的東西,其他就是一袋袋包好卻還不丟的垃圾,還有吃完飯的便當盒,坦白講其實比我的房間還糟,至少老媽會幫我把泡麵跟便當盒還有垃圾清理掉。

 於是我費心地把所有垃圾清掉,桌檯與地板的灰塵打掃擦拭一遍,直到擦拭到那些古怪的儀器,我才依稀記得當時在教師辦公室裡,我站在物理老師面前時,老師最後好像說了一句:「對了,我的實驗室裡有一個金屬方盒,千萬不要去碰那個盒子,那個盒子是我正在實驗的東西,OK?」。

 雖然是這樣講,不過離開前,我仍被那個浮在半空中、毫無支架的鐵方盒吸引。你懂得,對於一個灰黑中又帶著暗光的造型重點是竟然會騰空的一個東西,實在是會讓一個身為有點小聰明的高中生忍不住想了解它其中的奧秘。我大膽又怯弱的碰了一下鐵盒,完全把物理老師的警告丟到腦後,結果,剎那間我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在轉動,那像極了大型機器或是齒輪正預備啟動向前的聲音。
 
 我朝四周望了一下,周遭根本沒有任何符合這種聲音的機器存在著,但此刻眼前卻冒出了光影,甚至有些東西在光影之中流動,伴隨著又冒出的電子儀器焦味,我彷彿看到了回憶中的自己,就在我面前,那個曾與子健打架、悖逆父母的自己,像在看電影一樣……

 我看著光影中疑惑模糊的自己,複習著那些我翹課的畫面,從品學兼優到慢慢荒腔走板的學業,我感覺很不舒服,當下趕緊將手抽離了那個金屬方盒,光影瞬間消失,聲音停止,即便這樣,仍是有好多東西一下湧上心頭,我低著頭,腦袋昏昏脹脹,當下覺得有些邪門,便趕緊離開了這棟實驗室。

 回到家後,我感覺老媽老早知道我偷跑去打工,早就沒再補習,但媽問我去哪,我仍回答:「剛從補習班回來啊。」

 「你再說一次,最好不要給我撒謊。」

 我看著媽媽指著我的手指,心想這段關係真的是沒救了。我只好選擇「懶得解釋」,敷衍三兩句後,便逃到了樓上關上了房門,縱使我聽到了外面好像有吼叫的聲音。

 於是,這份沉重的心情我一路帶到隔天早上,沉重到我根本又不太想上課了。不是我選擇翹課的,是家人逼我的,懂嗎?一直都是這樣的。

 但我是個卒仔,所以也只敢翹上午,抑或是,先只翹上午第一堂好了。

 第一堂是我們導師的課,這加強了翹課的動機。昨晚爸和媽又吵了,這次的主題仍是教養問題與家庭責任的,乘以上一次的累積,我的管教問題似乎終於升級成足以毀滅世界的等級了。隔著房門,他們吵架的聲音悶悶的,然而現在遊蕩在學校中間穿堂的我,昨晚那聲音卻不斷重複衝擊著我的腦,讓我根本無法專心享受我的獨處。
 
 「他媽的物理老師,都是一群演技派的騙子。」我心裡咒罵著,結果我們的班導還是知道了,知道上物理課時菸盒從我書包掉出來這件事了。怎麼可以這樣,那真的不是我的菸盒。

 忽然學校巡邏的替代役的腳步聲這時從轉角出現,在他靠近前,我趕緊縮到另外一邊的走廊,從他的背影看得出是跟早上在校門口同一個替代役,我似乎沒有被發現。早上他強迫我寫下自己的班級姓名學號,只因為我遲到五分鐘,這有很嚴重嗎?不知為什麼每次都要記點,算了,反正,遲到五分鐘是遲到,遲到一堂課也是遲到,那不如就遲到久一點吧,我只求上帝給我一點自由了。

 個人不喜歡去電動場,相較之下圖書館還比較吸引我,看不出來吧,好歹我也算是有上進心的,可惜好像都沒什麼人注意到。為了躲避可能會發現我的其他人,我踩著空蕩的步伐,一路爬樓梯到頂樓,我沒有要自殺,事情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走到頂樓下一層的那個中間穿堂,這層樓幾乎都是美術教室、音樂教室或是電腦教室,我很喜歡這些課所以我很喜歡這層樓,特別是每次跟班上同學來到這一層都會莫名的興奮。當然,通常早上第一堂課不太可能會是這些課,所以這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突然,手機響了,我也是冒著被沒收的風險偷帶手機來學校的,結果還來不及把手機從書包裡拿出來,對方就斷了來電,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彥明。其實不只是他,最近班上有不少人為了少付錢,都很喜歡來這招,響兩聲然後掛掉,實在很幼稚。
 
    我走到四樓穿堂到底的陽台邊,從陽台望去是籃球場,籃球場旁邊緊鄰著兩個排球場。我想很明顯彥明是想問我跑去哪了,而上課中他不能打電話向我報告目前情況,但至少有撥電話,表示還算是個兄弟。
 
    我回了一封簡訊,說是路上有些事,等等就到了。
 
    然後望向陽台外的籃球場,同樣地,不會有體育課擺在第一堂,所以,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地上也空蕩蕩的,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報復物理老師那個言而無信的王八蛋,「把他的儀器全部搗亂嗎?」我心底發出這樣的聲音,腦海浮現了他正在實驗的那個漂浮鐵盒子。
 
    我不自覺地雙手合十望向天空,不知道該不該回去上課,是否有人說過青春的本錢就是可以奢侈的迷茫,我想這話是正確的,但是,同樣是奢侈,我卻期望能換到一點自由。
 
    其實我只是希望一切不要變得更糟。我對著空無一人的操場,甚至對操場後圍牆之外的荒煙漫草偷偷喊著:「神明哪,可以讓我稍微離開這世界一下嗎。一下就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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